忆昔梅山浓浓年味

　　年关渐近，街上的人流多了起来，店铺里的年货更加琳琅满目，小贩们的吆喝也更卖劲，街道上的车流更加拥挤堵塞，车站里的乘客更加饱和……也仅此而已，已经习惯于快节奏生活下的城里人似乎没有被感染，漫不经心的，在小孩的吵嚷和纷求之下也去置办点年货，买了一点，就打住了，说：“买什么呀？反正超市初二就开始开门营业，到时要什么买什么，多方便。”单位迟迟才放假，放了假还要加班；在外地工作的由于交通不便、或从经济的角度考虑，干脆避开这个时段，不回家过年了；经商经营者至岁末还在为生意奔走；一般城市都明令禁止在春节期间燃放烟花爆竹。于是，现代都市人过年越来越简便，越来越不当一回事，年味也就越来越薄淡，淡得有如一杯清茶。这不由得让我追思起儿时梅山农村过年的热闹与隆重。

　　热闹，是那个年代过年的主要特色。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经济开始松动，农民们开始走向富裕，但根深蒂固的梅山过年传统习惯和观念还保存着。

　　梅山农村的年过得长。半年辛苦半年闲的农民们从“过小年”开始就拉开了过春节的序幕。“过小年”在腊月二十四日，这一天要祭灶神，据说这天是灶神爷爷上天“述职”的日子，虔诚的老农用美酒佳肴祭拜他，并叮嘱“好话带给玉帝，差话留在地府”。灶神好酒贪杯，吃多了喝多了醉醺醺的，就把人间的丑事全忘了。过小年后农家开始“扫尘”，这就是传统的“腊月二十四日打堂霉（灰尘）”的习俗，对整个庭院居室进行一番彻底的大扫除。农家也从这一天开始置办年货，办年货是农家的大事。农村离城镇较远，过年用的吃的都要采购齐全，于是，赶墟成了这时的主要功课，农民们天天往墟场上跑，大包小包地往家里送。

　　梅山真正意义上的过年是从腊月三十日黄昏时节开始的。这一天里，家家户户都要杀鸡宰鹅做准备，并贴上喜庆的春联，有的还贴上财神、年画和窗花。傍晚时分，开始把挂在灶屋梁上的柴火腊肉取下来，洗净了用大铁锅或大沙锅在柴火上炆。“三十夜里的火，元宵晚上的灯。”那时山里人家还流行烧柴禾，各家各户都要把柴火烧得很大，烧得很旺。一二个小时后，腊肉香气扑鼻，令人垂涎。这时再把准备好的鸡鹅放进去一起炆，因为腊肉熟得慢，鸡鹅熟得快。晚上九点左右，村里过年的鞭炮就辟里啪啦地响起来，我们兄弟赶紧帮衬着父亲把这些平时少见的珍馐佳肴摆上堂屋的八仙桌，母亲在旁焚香化楮，父亲念念有词地拜天拜地拜财神拜祖宗，然后把我们都叫到供桌前，带领我们向神坛鞠躬做揖，一个一个地向神明祈求来年的幸福安康。仪式结束时，由大哥带着我们到屋前的晒谷坪里燃放烟花鞭炮。这时，整个村庄的鞭炮烟花此起彼伏，经久不息，伴随着大伙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五彩缤纷的烟花染红了半边天空，过年的喜庆暖暖地笼罩着梅山山村。梅山人还有吃墩板肉的习俗。墩板肉是由猪的后腿肉腌制而成，经过长时间的柴薰烟缭之后，肥肉不油腻，精肉特别精，味道绝佳，让人口齿留香。完成祭祀之后，一家人围着火坑开始吃墩板肉。大人们品着老白干，小孩子喝着农家甜酒，就着一块块墩板肉下肚，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三十大夜是除夕，“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大伙都睡得迟。以后农村逐渐普及了电视机，又加上有春节联欢晚会来助兴，好些人就通宵不眠，这更加重了节日的喜庆。

　　小孩子最渴望的是“守岁”，即发“压岁钱”，这很有点类似西方圣诞节圣诞老人赠送圣诞礼物一个样。一般是父母给儿辈的，但家里有当家的中年人时，“守岁钱”主要就由当家人发。我是全家的老幺，那时大哥也高中毕业走上社会了，压岁钱不但父母要给，而且大哥也要给。当然，同样能够享受这种待遇的还有我二哥。不久，二哥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于是，收“压岁钱”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专利。那年，我故意把压岁钱攥在手里，一张一张地数，一五一十地数，在二哥面前满脸自豪。后来，二哥也能赚钱了，大哥娶了嫂子，他们也都要给我压岁钱，这样，我就可以得四五份红包，那高兴劲甭提有多大了！而我这样心安理得地收着压岁钱，一直收到二十几岁大学毕业时。在梅山农村，发压岁钱一般是以学生为标准，说是给学生读书用作零花钱。只要是学生，二十多岁也可堂而皇之地收；丧失了学生身份，哪怕只有十三四岁，也就不好意思再要压岁钱，因为他自己可以赚钱了。看来这也是梅山地区激励教育的一种方式。

　　守完岁后稍微睡四五个小时，然后就争放“出行炮”。 一般凌晨三四点开始，无论是家里哪个人先起来都可以放。“出行炮”顾名思义是预示着出行大吉，自然越早越好，但不能早于丑时，在天亮前结束。

　　在我们那里，团年饭是初一清晨吃的，这也是农家最看重的。清晨天还没放亮，就撑着灯吃饭，并把门闩好，以防别人来“踏破年关”。照例杯盘罗列，珍肴分陈；照例要祭拜天地祖宗神明；照例要燃放鞭炮，但不放烟花，此时的热闹劲就大不如除夕晚上了。那时我们村里还有一个笑话，村西的铁老头家里穷，家里没有钟表，算时间就以鸡叫三遍为准，除夕大夜炮声隆，他家的公鸡慌了神，结果早早地多叫了几遍，他以为天快亮了，就叫醒全家吃团年饭，可是左等右等天还不亮，原来当时还只有凌晨四时，他们只好又爬进被窝里去睡着等天亮。

　　新年里有很多禁忌。大人们一再叮咛小孩子要听话，不要哭，不能说与“死”“没有”“病”之类的话，不然，出了正月十五，父母要跟你算总账，饱饱地打你一顿。大年初一这一天，严禁扫房倒垃圾，以示财不外流之意。

　　春节也是酒肉、亲情、乡情的盛宴。吃完团年饭后就开始四处拜年。拜年是有规矩的，叫“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姑妈，初五初六同年嫂，初七初八伙计娘”。可以一直拜到十五六日元宵节，洗净酒罐，收好茶盘，意即过年完了。而正月里串门，无论到哪家，热情好客的梅山人家都要打发你一碟子花生瓜子，其间还伴有香脆脆的炒红薯丝或油炸高粱花耳，外加几个糍粑或烧饼，绝不让你空手而归。在那个物质还不宽裕的年代，有些穷人家的孩子趁此机会往四乡八邻家里窜，把收回的东西存起来，等过了年再吃。但我父母再三告诫我们兄弟不能这样做，不光彩，尽管我家在村里只是一般人家。在梅山农村，尽管有村、组等基层村民机构，但那时家族势力还很大，亲近家族间都要轮流做东请饭，以此加强亲族感情，表达尊老爱幼传统。为了争面子，家家都会把酒宴办得很丰盛，于是，村里天天都肉山酒海，鱼肉满席；天天都迎来送往，宾客熙熙。这场面使山村的春节更添几分红火和热闹。

　　标志着过年终结的元宵节是灯节，但在梅山好些农村似乎是火节，不吃汤圆，也不在乎挂灯笼，倒家家户户到处都要点上油灯，连门角落里也要点。传说老鼠在元宵节晚上要嫁女，主家要方便老鼠发亲，不然得罪了老鼠，老鼠就会咬坏家什。对我们这般小屁孩童来说，最大的兴趣是烧元宵火。早早就准备一些干燥易燃的木柴，一般是晒得干干的松树蔸，枞树块，还有松树脂，陈年的竹板，水浸泡过的向日葵杆等，我们在每个门槛前都烧一堆元宵火，并且要烧得旺烧得久。猪圈前也要烧，那样才能六畜兴旺。同村落的小孩相互较劲，看哪家的火烧得好，似乎就预示着那家将有一个红彤彤的新年。

　　春节里除了有近似行乞的送春牛、唱土地等活动外，耍狮舞龙也是最常见的，俗称“龙灯故事”。耍狮舞龙队敲锣打鼓走村串户、挨家挨户去拜年，主人家要抖“红包”。伴随着耍狮舞龙，往往还进行武术表演，有桌拳、凳拳、铁尺、流星等。梅山人都会点武术，当表演者技艺不精露出破绽时，当地村人就可能进行挑衅，这样，耍狮龙就达到了最高潮。这也是小孩们最喜欢看到的。但梅山人好斗，往往一比武不但会伤和气，而且还会伤人、致残甚至死人的。致残死人这种事情一般只出现在老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里，我倒见过伤人的比武。舞狮龙结束时也要举行仪式，一般到河边或井边去“化狮”“化龙 ”，叫做“送龙王归西，送狮子上山”。不化掉的话，据说会引发“狮灾”“龙灾”。此外，村里社里在正月里也往往有唱花鼓戏或木偶戏的习惯。无论是舞狮龙还是唱花鼓戏，这都是年轻人小孩们的最爱，大伙儿追着狮龙队转了一村又一村，一追就是十几里，尽管看的内容都大同小异，但大家还是不厌其烦，乐在其中。一路上小伙子大姑娘打闹着追逐着，嘻嘻哈哈的，充满无穷的乐趣。看戏早已超出了欣赏的意义了。

　　欧风美雨现代文明的冲击，农村生活水平大幅度地提高，改变那些繁文缛节的梅山习俗是历史的必然。但是，在年味越来越淡，人情越来越薄的今天，追思起昔日梅山过年的盛况及浓浓的乡情，也别有风味！(文：鄢吉)